树上挂满了鸭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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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热爱岸本齐史和池师傅(小太刀不行

【鸣佐】Sex and the City(fin)

同样是旧文,大学生x牛郎,恶趣味设定慎

……但是意外的是纯清水文【

 

为了新找的兼职工作我搬了家,每天的必经之路就多了一条歌舞伎町的大街。

傍晚这条街上非常热闹,霓虹灯五光十色,一群群打扮时髦的年轻人在街上游荡,嘻嘻哈哈仿佛从来没有过烦恼一样,温暖的春风里飘着的不仅是樱花还有酒香。

而从来没有经历过此类场合的我,刚开始几天不可避免地选择了低头疾走。这很逊我知道,想当年我也是做过不良少年的人,逃过学揍过人偷喝过酒,不过那点幼稚的热血早就从这具躯体里褪去,现在的我成了一个被人们称道的积极上进的大学生,生活规律有节制,没有半点出格的地方。

鸣人君,你在找别人掉在地上的硬币吗?如果被熟人撞见了我想他们一定会笑着这样问我的吧。

我虽然没有真的捡到硬币,但之后我却在这条街上捡到了另一样东西。

比硬币要珍贵得多吧,我想。虽然是个很麻烦的家伙。

 

那是一个黄昏,我跟老板打了招呼提前下班回家。天气不错,我的心情也比较放松,甚至跟着路边夜总会飘出来的音乐声哼了几句。

这时候我突然留意到前方二十米开外的那个人,那个背影有些熟悉,看上去身材是修长消瘦那一类的。我并没有花脑筋去思考他是谁,脚已经先一步行动起来,快跑几步赶在了那个人面前。

在跑向他的途中其实有个名字已在舌尖打转了,在我看清他的面容时脱口而出。

“佐助!”

是的,除了他还能是谁?这张苍白的、眉目清冷的脸,眼珠是幽深的不发光的黑,嘴角有微小的下撇弧度,不笑的时候仿佛永远在为什么事而不满一般,就算与当年那个高中同桌的脸有了些不同,还是能让我一眼就认出他来。

佐助没有表情地看着我,漆黑的眼睛慢慢眯了起来,似乎在回忆我的名字。

已经忘记我了吗。我不是个神经纤细的人,但我还是感觉到了一点失落。

“喂——”我打算提醒他,这时候一言不发的佐助突然伸手很大力地把我往左边一推。受力点是我的肩头,我一个踉跄,却本能地生出一股抗拒的力,将自己的脚跟牢牢固定在原地。

佐助的体力一直不如我,不过这似乎也不值得庆幸——

“哇”的一声,露出痛苦神色的佐助将呕吐物全部留在了我的身上。

呜我为了做兼职新买的西装……

 

我叫了taxi,然后把佐助背着扛上了三楼,因为他已醉酒到神智不清。

如果我没有撞见他,此刻他会不会露宿街头呢?不过这在红灯区也是常见的情景吧。

我把外衣丢在了浴缸里,佐助安顿在自己的床上。虽然已是春天了,但早晚还是料峭,他只单穿了一件黑色的长袖薄T,体温低得可怕,眉头从刚才起就没有舒展开来过,似乎还在下意识地忍受着痛苦,他这样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宿醉在街头躺一个晚上,怎么看都更像是我会做的事,完全想象不到会落在当年那个严于自律的优等生同桌身上。

我叹了口气,动手帮他脱下鞋袜和牛仔裤,“啪”的一声从他的裤兜里滑出了一样东西。

是个名片盒。

我捡起它,手指拂过那光滑的表面,略一踟蹰。

这算不算偷窥隐私?不过名片本就是可以公开给别人看的东西吧,我这样说服自己。小心从里面抽出了一张,我依原样放回了他的口袋里。

名片印得很精致,甚至说有点花俏。我看到了佐助比真人显得呆板的大头照,他的电话和住址,还有他现在从事的职业……

我以为自己看错了,使劲挤了挤眼,还是清清楚楚的那几个字,这个短语它……有没有别的含义?

佐助他在做牛郎?

确认了这个事实后我惊得跳了起来,慌忙把手里的名片往兜里一塞,因为羞愧和惶恐心脏咚咚直跳,仿佛被揭穿的是我自己一样。

我把被单给他盖好,打开了入春以来早就停用的电热毯,望着他昏睡的脸思绪纷乱。

佐助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一定有什么不幸降临在他身上,他才会选择了这样一条路吧。


“叮铃铃铃,叮铃铃铃……”刺耳的闹钟铃响了起来,我闭着眼睛在身边摸索,到处摸不到,终于无奈地睁开了眼,这才想起来自己这一夜是在沙发上睡的,闹钟并不在身边。

打着呵欠走进卧室,把还在发出震天声响的闹钟关掉,发现床上的被子已经叠得整整齐齐,人不见了。

没打个招呼就走了吗。我朝着那床方正得像豆腐块的被子耸了耸肩,还真是他的风格。

坐马桶的时候我听见了外间的敲门声,很奇怪一大早会有谁来拜访,不过我还是尽快解决了生理问题然后冲过去开门,脚底一滑差点甩飞了一只拖鞋。

佐助在门后,手里提着东西。

我是真的没想到他还会回来,愣了一下才转身让他进门。看样子他还不知道昨晚我的发现,可为什么我在因此而感到尴尬?

佐助把拎的东西摆放在客厅的饭桌上,两杯豆浆,煎蛋和鸡肉三明治,还冒着热气。

“在楼下只找到了这个,”他解释道,“这顿早饭用来赔偿你被我弄脏的西装。”

“喂,一顿早饭就想打发了吗?”我装作不屑的样子说,还是忍不住要笑。其实我并不在意这些,不过若是让他觉得跟我已经彼此扯平两不相欠了的话,这个家伙就会转身溜走,像风一样抓也抓不住他。高二那年他转学以后,可是没一个人知道他的状况。

这时候我突然想起了那张名片,觉得稍稍安心,看来刚才说了一句多余的话。

不过佐助也根本没理会我的抗议,自己把椅子拖了出来,在桌边坐下。

新出炉的三明治闻上去很香,我垂涎地伸出了手——

“呜哇!”

佐助果断地打落了我的手,冷着脸说:“先去洗脸。”

还是这么洁癖,我吹了吹被打得通红的手背,郁卒地往卫生间去了。

等我把眼屎鸡窝头精神萎靡的自己打理成一个帅小伙之后,回到客厅,发现佐助已经快吃完了。

居然没等我……难道客人不该等着主人一起吃吗?

不过我能说自己一点都不意外吗。

“我要上班。”佐助大概是看到了我表情不善,嚼着三明治平静地解释道。

去……牛郎店上班?我脑子里的齿轮在飞转,这种工作我应该什么都不问,免得让他尴尬比较好吧?可是如果不顺着问一句“在哪里上班”似乎又显得不够自然……

我此刻的表情一定很呆,不过佐助应该会以为我只是像以前那样脑子突然当机了而已。毕竟他当年的口头禅有一句“白痴”,专指的我。

我坐下来吸了一口豆浆,佐助吃完了,推开椅子起身走人。

“喂,再见啦!”我冲着他的后背喊,他没有回头,就摆了摆手,意思不知道是要再见还是不准备再跟我见。无论如何,我有他的手机号和工作地点,他看上去过得并不好,我想管他的事情,真的。

我一个人把这顿早饭吃完了。今天也一样要加油!因为我肩上的任务又多了一项。

 

一路走过来,这家名叫“晓”的牛郎店显得并不惹眼,也许是彩灯还未点亮的缘故。下午三时许,街上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歌舞伎町的热闹还没有开始。

我在几十米外踟蹰,仰头看“晓”的侧墙上巨幅的电子屏幕海报,上面是最当红的牛郎榜单,我无法对那些风格各异的男人的脸孔做出什么高下评价,但我没能在里面看到佐助。

想一想如果他的脸以几十倍放大出现在那上面,似乎也会让我觉得挺奇怪?

店门口穿戴整齐的服务生在散发传单,时不时有挎包的年轻女人进出,这地方光从表象看再正常不过了。可我知道佐助在里面,他不该来这里。

我不是救世主,但我也有希望自己能施加影响的半径,希望用我的力量将状况改善。

佐助在这个半径之内。

片刻后我走了进去,侍者拿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不过还是礼貌地领我进大厅坐下。

牛郎店极少接待男性客人,他们有另外的去处比如Gay吧,而在这里男人需要付双倍的价钱。事先查询到的资料这样告诉我。

“先生是第一次来吧,您喜欢什么类型的?”侍者温和地笑着问我。

回答这个问题的话,让我感觉自己像个基佬。不过我都来了这里,还显得不够异类吗?

“呃……”我想了想,黑发黑眼,脸色白皙——不,不能这么说,我可不想在这儿见到佐助。

“随便吧。”我对男人能有什么偏好,只有抛出这么一句。

“好的,您可以和每一位聊上一刻钟,不急着做决定。”侍者善解人意地说。

 

我怀疑刚才那个侍者有读心术,因为眼前的这一位也是黑发黑眼,长相居然跟佐助有几分像。

“我是佐井,要怎么称呼你?”他自我介绍。

“哦,你好,漩涡鸣人。”我下意识地把手伸了出去,半路忽然觉得不妥,僵在那里,佐井笑了一下,带住我的手,松松地握了握后放开。

“别紧张。”

我努力朝他展现出一个最灿烂的笑容。

“你的工作很忙吗?辛不辛苦?”

“为什么想要来当牛郎呢?”

“你们的薪水怎样?”

……

接下来我的一连串问题似乎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佐井虽然有问必答,眼中还是露出了困惑的神色,在怀疑我的来意吧。没办法,我想知道的太多了,我不会委婉地表达自己的疑问啊。

 

“啊,这么说,作为一个没有职务的新人,薪水是很低的喽?”我顺着佐井的话这么说着,眼角的余光被刚刚走过的一个路人牵动,下意识地转了一下视线。

大厅里的灯光很暗,完全不是我以为的灯火通明的样子。从每张桌子旁的墙壁上探出一盏古典式壁灯,桔黄色的光亮只能将桌面笼罩,连桌对面的人都沉没在昏暗之中,五官也随之柔和起来。在这种光线之下,要看清隔了一桌坐着的人是件非常困难的事。

可是我对那个侧影太熟悉了。

——佐助!

我居然真的在这里看到了他,最后一丝侥幸也荡然无存。

 

“漩涡桑?”我勉强分出心来,朝佐井点点头,他笑得有点僵。

我的注意力被黏在那个方向了……

佐助仰着下巴的弧线很优美。

他是个边缘蒙上淡淡辉光的剪影,手里那只高脚杯是这幅背景幽暗的画面上的亮色,折射出晶莹剔透的光。

“漩涡桑?”佐井又叫了我一声。

佐助他在干什么?他对面的那个女人给他倒酒,然后他举起杯子,仰着头一饮而尽。两个人似乎都没有说话,只是这样一杯又一杯……他们的桌上摆满了香槟酒瓶。

他在被灌酒!

“哦,等等,你在说什么?”我似乎漏掉了佐井刚才说的一句什么话。

佐井的笑容还是很温和,不过这温和里多了点沙石一般的东西。

“一刻钟到了,我想还是跟你告辞吧。”

“别、别急,我想我们还可以再聊聊?”我怀着一种复杂的心理挽留他,我对他有点歉疚,并且我跟他已差不多熟了,懒得再去应付第二个人。

“好吧,”佐井沉默了片刻,我明显听到他叹了一口气,“你想聊些什么?”

“呃……”

佐助握杯的手突然僵住在半空,那只晶莹的高脚杯从他掌中滑落,我能分明地看到它拖出的尾迹……“哗啦”在地上摔得粉碎。

我再也忍不住了,一拍桌子就要站起来,手突然被另一只冰凉的手掌所覆盖,佐井死死地按住了我。

“别去!”

我疑惑地看着他,他的眼中全是警告,语气也冷了下来:“你不能干涉他。这是我们的工作。”

我想甩开他的手,但他也很坚持,我们俩在座位上争执了一会儿。

“你想被服务生赶走吗?”他也发火了,压低了声音冲着我吼,这让我稍稍安静了片刻。

——但是我在后来无比后悔自己的举动!

我用余光看到佐助对面的那个女人做出了一个幅度很大的动作,转眼去看时,正看到她倾着身体,手腕一扬,将满满的一高脚杯酒都泼在了佐助身上。

我一瞬间被气昏了头,甩开佐井就冲了出去。

佐井居然紧紧地抱住了我,不让我前进半步。混蛋!

 

我眼看着那女人埋了单,然后拎着手袋施施然地走了出去,佐井这才放开我。

我拔腿就追了上去。浑身的热血本来已全部冲到了头顶,又在扑面的冷风中缓缓回落下去,我一直追出了牛郎店,慢下步子跟着那个女人走到长街的尽头。

胸中的憋闷还在,我大口喘着气,拳头搁在身体的两侧,捏紧着。

那女人显然是发现了我的存在,转过身来,高跟鞋随之发出“嗒嗒”的声响。

“你想干嘛?”她用非常傲慢的语气问。

我想干嘛?指节捏得嘎吱嘎吱响,心底那个声音在怒吼,我想揍她!

一瞬间我的脑子里晃过了佐助的脸,那张微微眯起双眼,仿佛在讨论完习题后说着“看吧还是我是正确的”的脸,这个人,她竟然……把酒泼到佐助身上!

对方在冷冷地看着我,为什么她一点都不害怕?

我的愤恨无处发泄,我不能真的揍她,因为我不打女人。

“你没资格这么对佐助!”我冲口而出,“如果还有下次,我绝对——”

“绝对不会放过你!”

她低声地笑,好像完全没把我的威胁听在心里。我很生气,我快抑制不住自己的冲动,要往那张涂了脂粉的丑恶脸孔上揍上一拳,但是她转身就走了,很快就从我的眼前消失。

我的怒火像一发放空的炮弹,溅起了漫天的尘灰。

我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感觉到身体被卸了力道一样空虚无力。我好像明白了自己并不能为佐助做些什么,也许我早就依稀明白了这一点,可我一直不愿意承认。

从高二到现在,我并没有变得强大多少。

 

记起自己把外套落在了牛郎店里,我慢慢地往回走。

回到大厅里我发现前面有一阵小骚动,几个人围在那里,圈子的中心似乎在佐助那桌附近。

我越过人墙往里看,然后挤了进去。

我看到了紧闭双眼的佐助,他身上散发出刺鼻的酒味,前襟湿了一大片,我突然注意到他从扶手软软耷下的胳膊和极不自然的歪着头的角度。

他的脸色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隐隐泛着青。我突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佐助酒精中毒了。

“我是他的朋友,叫救护车了吗?叫了吗?”我惶急地问周边的人,抖抖索索地在口袋里摸手机,旁人安慰我说救护车会在五分钟之后到。

我将他揽在怀里,他的体温把我冰了一下,但是他渡过来的心跳声让我慌乱的情绪平复了一些,我的眼睛牢牢盯在他后脑的一个发旋上,我好像快哭了。

救护车到来前的五分钟是我度过的最漫长的五分钟。

尽管后来的事实证明事情并没有很严重,可我是真的害怕。


我猜我的眼睛里一定布满血丝,因为我一整晚未合过眼。

我坐在佐助的病床边,他已经醒了,目光静静地望着天花板,似乎并没察觉到一边的我的存在。

他的黑发散乱地铺在枕头上,消瘦的身体陷在雪白的被褥与床单之间,像被蚕茧包裹住的蛾,显出无力挣扎的软弱。

我们俩都在沉默,直到佐助突然开了口,语声很低却又字字清晰:“谢谢你。”

于是我知道他其实早已看到了我。他微微动了一下头,顿了一顿,脸向我转了过来,苍白脸上的那双眼睛清澈透亮。

这样的目光在告诉我,他并不打算隐瞒什么。

“你为什么干这份工作?”我很直接地问。

“我家欠了巨债,我需要很多钱。”他答得很快。

“要多少钱?”

他直视着我的眼睛,顺着我心底未说完的意思而说下去:“一份普通的工作,做一辈子也挣不了那么多。”

他的态度那么坦然,这让我的火气腾一下就窜起来了。凭什么?凭什么他可以这样无所谓?他的生活、他的身体,他凭什么可以用如此轻贱的态度来糟蹋?

累积一个晚上的焦躁与恐惧全都在这个时候爆发了出来。我蹭地站了起来,按住他在被单下的双肩,瞪着他怒吼:“你不能干这种工作,你会死的!你的体质根本不适合!”

“那我还能做什么?”佐助在我吼完朝我淡淡地笑了笑。他并不常笑,而这到不了眼底的笑意,在我眼中显得分外的刺眼。

“我可以和你一起去打工,慢慢还债……”看到他嘴角加深的嘲讽之色,我竟说不下去。

我痛恨他的态度他的眼神,他摆明了就是在软抵抗,或者他其实根本不屑于理睬我,我胸脯起伏,挥起了拳头,却又恨恨地砸到一边。

“你TM的!”

我明白要说服佐助放弃这份工作是一件不可能的事。能最终接受这个事实,我对自己的改变也感到惊讶,原来我已在不知觉中学会了妥协。

这个改变也有很大部分归功于佐助,他曾多次让我觉得自己有心无力。

我转变了目标,想说服佐助搬过来跟我一起住。

我租的屋子离那家牛郎店步行只有一刻钟,虽然只有一个房间,但客厅能放下一张床。两个人一起住能有个照应,而且租金也可以平摊。

躺在床上的佐助眼神清亮地看着我,等我说完点了点头表示答应。

能如此爽快地接受这个要求,我真不想相信主要是由于最后一点的诱惑力。

 

佐助在病房住了两晚就出了院。我陪他回家去收拾东西,那是个狭窄阴暗的屋子,房间里有淡淡的霉味,不过看摆设都很整洁。他也像我一样是租的家具,因此全部行李也只有三个拉杆箱那么多。

而这三个拉杆箱中,有两个箱子都是衣物。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穿黑色高领卫衣和紧身牛仔裤的佐助的背影,他在做最后的清理,这身衣服跟他手头的工作并不搭调,但真的是有一种……瘦削而清秀的美感。

可我难免想起过去,那个时候除了终年就只穿一身难看到极点的墨绿色紧身衣的小李外,班里的男生们也多是两三套衣服轮着穿,外表并不在我们的考虑范围之内,臭屁的宁次当时被我们笑得要死。

而佐助他……现在有两个大箱子的衣服,都是冷色调但款式颜色各异。

这也是做了牛郎之后的改变吗?

 

当佐助拉开冰箱门时,站在他身后的我如同一个交了满是错误的作业本给老师检查的小学生,羞愧地低下了眼睛。

冰箱里有半份一个星期前我吃剩下的便当,一盒似乎早已过期的牛奶还有两根表皮发黑的香蕉。佐助什么也没说,他看也不看地将冰箱里的所有东西都用两根手指拎了出来,直接丢进一边的垃圾桶里。于是我主动去楼下倒了垃圾。

我以为我的自理能力已经算不错的了,但我没想到生活还可以如此井井有条。

我没看到佐助怎么收拾,家里突然间显得清爽了许多,床头的薯片卫生间的杂志都不见了,所有的物品似乎都摆到了恰当的位置,绝不会在别的地方出现。

堆在浴缸里的脏衣服被洗干净了晾在窗户外面。当我想吃宵夜的时候,我总是能在厨房里找到一份杯面,海鲜或者味噌口味的。虽然佐助看到我在煮泡面时总是鄙视地说,泡面会让人越吃越笨,不过他还是会从冰箱里拿一个蛋给我。我看到那里面塞满了鲜红的番茄。

自从佐助来了以后,我的生活质量提高了很多。这让我又觉得不安,我明明是打算照顾佐助的,为什么现在像是他在照顾我?

“以后我每天接你下班吧。”虽然他解释过,我遇到他的那两天是有个心情恶劣的客人在他身上发泄,这种事情很少出现,但我还是坚持了这个要求。

穷学生没法天天叫的士,我买了一辆自行车。每天尽快做完任务提早下班,然后骑到“晓”的门口,在路边等佐助出来。

 

我拨佐助的手机,铃声只响了一下就被按掉了。又被客人缠住了吧。

黄昏的歌舞伎町被一层朦胧的暗金色笼罩,匆匆走过的行人拖着瘦长的影子。我在“晓”的门外徘徊,发传单的服务生这几天也认识了我,朝我笑了一下,我从他手里抽出一张,准备在等佐助出来的时间里当消遣看。

混血美少年迪达拉,清秀正太赤砂之蝎,温柔学长药师兜,还有可爱大叔飞段……

还真是类型各异,老少皆有。

我看了一会儿又觉得兴致索然,抬头寻找佐助。今天他没让我等很久,很快我就看到他从店里出来,往我这边走了过来,我朝他热情地挥手。

“你在看什么?”他接过我手里的传单。

这上面是身价最高的牛郎以及最有潜力的新人,依然没有佐助的影子。

佐助扫视了一眼传单,眉心皱了皱,他似乎看出了我心里在想什么,抬起眼的时候对我说:“我在考虑,去染个头发会比较受欢迎?”

我愣了一下,看到那张传单才明白过来,那些牛郎们几乎都是金发银发。

夕阳的金辉在他黑到深邃的发上闪烁着,柔风卷起他的刘海,那点点金辉也随之流动……我看到他黑色的瞳孔里的我的倒影,我有一种想抚摸他的头发的冲动。

“我还是觉得这样的你最美。”我诚实地说。

他没有搭我的话,矜持地笑了一下。那笑让我觉得他早就猜到我会这么说。

“坐吧。”我拍拍自行车的后座。

在骑车的过程中,我想起自己刚才说的那句话,突然觉得有哪里显得……不妥。

会夸奖同性“最美”的我,还能更像个基佬一点吗?

幸好佐助坐在我背后,没让他看到我此刻尴尬的表情,我可能脸红了。

 

“今天少喝点酒,你就是劝别人酒而已,干嘛自己也喝那么多?”吃早饭的时候我嚼着面包,一边对佐助这么说。

他的状态不太好。昨天喝多了酒的缘故,脸色很难看,眼底有重重的黑眼圈,一副憔悴的样子。

“吃你的饭。”他的心情也一样恶劣,啃着手里的番茄冷淡地回答我,眼皮都没抬一下。

我吞下嘴里的面包,向他倾过身体:“你也太拼命了!很想再进医院吗?”

佐助对我挑衅般的话语无动于衷。

“我吃完了。”杯子磕到桌面的一声轻响,他站了起来,往卫生间走去。

我知道他要去化个淡妆把黑眼圈遮盖住。

“喂,就算很努力,你现在的薪水也很低吧?”我咬咬牙,冲着他的后背喊。

他的背影僵了一下,又继续往前走。

“为什么不换份工作呢?”我喊。

“等升职了就不会这样了。”佐助停下脚步,用我难以想象的平心静气解释了这么一句,然后房门一摔将我关在外面。

二十分钟后佐助从里面出来,气色看上去好了很多。

我正坐在客厅里等着他。

“要怎样才能升职呢?”

他很快地看了我一眼,微皱了下眉头:“你不需要知道。”

“营业额,只要营业额够了就能升职吧?”我凑上去问,他以为我没做过事前工作吗?

佐助没理会我,开门走人了。留下我在那里发呆,我想我明白要怎么做了。

 

看来佐助的客人不多,因为我在大厅坐下之后,服务生立刻将他引到了我面前。

那一刻他的眼睛瞪得很大。

“出去!”待服务生走后他立即对我说,语气恶狠狠的,表情也非常不善。

我身体后仰,舒适地陷在沙发里,佐助抓住我的一只胳膊往外拖,但没拖动。

果然还是担心太惹人注意吧。我对着松开手,站在我座位边从眼底喷射出怒火的佐助咧开了嘴。  

“别生气啦,我来看看你的。坐下,坐。”我拍了一下他垂在身侧的因为穿短袖而裸露着的小臂——在朦胧灯光下显得尤其白皙,拿眼神示意对面。

佐助在原地犹豫了一下,还是过去坐了。

“喂,别拿那种眼神看着我。”我坐直身体,朝他笑着说。我有种想把他拧紧的眉头抚平的冲动,可我又觉得他现在别扭的样子很……可爱。看他在因为我而焦躁让我有一种莫名的满足感。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佐助瞪着我,还是冰水一样的语气。这样就想说服我离开吗?

“你在这里,我为什么不能来?”我挑了一下眉,坦然地迎视着他的目光。

灯光在他的脸上打上明暗,那张平素表情波动不大的脸此刻显得很生动,连脑后翘起的一簇簇看上去很硬的头发仿佛也有了灵性一般。佐助像只炸起了毛发的猫。

真的很可爱,不是吗?

佐助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让我觉得该换个话题了。我转头叫来了服务生。

“您要点些什么呢?”

“一杯牛奶……”

我故意不去看佐助,他打断了我的话在生气地说“家里冰箱有二百元一盒的牛奶,干嘛来这里喝三千元一杯的”,我瞥见服务生低着头窃笑。

“您要点一杯牛奶吗?”等他说完,服务生又问了我一遍。

“是的,再来一瓶香槟,要这种。”

我知道佐助此刻的目光足以杀死我。

“好啦,别生气好佐助。”服务生离开后我一面安抚着他,一面在带过来的公文包里摸索,然后掏出了一样东西放在桌上。

是一个透明的保温杯,外壁还是温热的。

佐助的目光被吸引过去了。“是给你泡的醒酒茶,”我笑着把杯子推到他面前,“酒喝多了对肝脏不好,我可不会让你陪我喝酒。”

多亏了佐助,饭还做不好的我泡醒酒茶的功夫倒是突飞猛进。每天晚上我都给他泡一杯。

佐助愣了一下,脸色稍缓,默默地把杯子接过去了。

 

“不知道这么贵的酒味道怎样呢。”我咕哝着,给自己倒了一杯香槟。

试探地抿了一口在嘴里,滑滑的,能感觉到小气泡在口腔里破灭的声音,挺甜的味道还不错,不过也没有它价格那么夸张。我索性一口气把一整杯全喝了下去。

佐助低着头,在专心地喝着我带过来的茶,睫毛在眼底投下淡淡的阴影,形状优美的唇在除了对水面吹气和喝茶的时候都抿着,一言不发。他安静的时候就有一种肃穆感,让人从心底生起又敬又怜的心情,感觉上距离也拉远了很多。

这家伙……不会在接待别的客人的时候也是这副样子吧?我想是明白他为什么总是不能升职的原因了。

心里那个最自私的我在说,现在这个状态其实挺不错?只有我一个人欣赏他最好。

我摆了摆头,驱除了这个罪恶的念头。在重遇佐助之后,我好像经常在脑子里闪过一些古怪的想法。

“以后不要来了。”佐助突然抬头直视着我,说出了这句突兀的话。                                      

“哈哈,要我保证的话有点难度呢。”我敷衍地挠着头笑,心底却在说,这恐怕办不到,佐助。

佐助不知有无识破我的伎俩,反正是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不过也没有更多的表示。

身体发热,似乎酒劲上来了,我开始觉得兴奋。佐助的反应让我知道当年那个总是讲解着习题一边傲慢地叫着我白痴的优等生,那个被女生们众星捧月、却整天摆出一副冷冰冰面孔的家伙,已经没法再对我施加什么压力了。

是的,我不必再仰望他,甚至可以再接近他侵犯他一点。其实我早就下意识地这么做了,只是这个时候才恍然醒悟过来而已。

“佐助。”我叫他的名字。

“怎么?”

“我们回去吧。”

他看了一下腕上的手表,然后点了点头。

 

“你这样能骑车吗?”佐助站在推着车子的我身后,没有动。

我比往常亢奋,但我感觉自己还是很清醒的,不知佐助从哪里看出来不对。“放心地坐上来吧!绝对没有问题的!”我拍胸脯保证。

佐助怀疑地看了我一眼,还是坐了上去。

我跳上车,哼着歌飞快地踩着踏板,身上热呼呼的,被迎面的凉风一吹格外舒服。

从歌舞伎町出来,拐上行人稀少的巷子,一盏盏路灯光引向道路的尽头,在寂静的马路上我和我的车像撒开了蹄子飞跑的小马驹,越过行人和一个又一个路灯。

好像全世界都能听到我的歌声,我也唱得格外响亮和用心。

“口干舌燥言语干涸,我们那颗单纯的心依然互相倾诉……”

“慢一点。”身后的佐助在说。

“你可以抱紧我!”我大声地回答他。脚下一点都没降下速度……我感觉自己已停不下来了。

我真的、真的很亢奋。

佐助没做声,似乎也没有抱住我的腰。我早就知道他会害羞,不管他。

路灯到了头,前面是一个拐弯。我猛地一扳车把,自行车发出了骨骼碎裂一般的声响,我的心里突然有一朵不祥的阴云飘过——

现实比我的反应更快,我连人带车整个地往一侧倾倒下来。

头因为失重有点昏。

我什么也来不及想就摔到了地上,但受到的冲击力意外地低,身上的痛感很轻微。

脑子里第一个瞬间想起的是佐助,然后我发现我正连人带车子压在他身上,他的双手扶在我腰间。

他拿自己当缓冲垫护住了我。

动作也太TM快了吧。

爬起身把他扶了起来,我强迫自己看向他的眼睛,鼻子很酸,我冲着他吼:“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会受伤的!”

佐助苍白着脸,咬着牙关,疼痛让他说不出话来。他的样子让我揪心地疼,像刀子扎在胸口一样。我真愚蠢,我真混蛋,这是我得意忘形的报应,却落在了他的头上。

我小心地抱住了他,将头搁在他肩上。他的身体很凉,能摸到骨头的瘦,我怕碰疼他的伤处,却又忍不住贴近他的身体,将体温传过去。

“我并没有很高尚……只是,身不由己地动了而已。”佐助在我耳边低声说,痛楚让他的话说得很吃力。

别说了,别说了。我眼泪掉了下来,滴落在他的后背上。

不会有下一次了。怀里这样纤弱的身体,本该是由我来保护才对。

“疼得厉害吗?要不要去医院?”我轻声问。

“不用,我们回家吧。”佐助的声音很冷静。

我背对着他的脸抹了一下眼泪,然后说:“你坐上车,我推着走。”


“还疼不疼?”我一边推着车子一边第五次地问。

佐助没理我。

我转过脸朝他看,他也正抬起头瞪着我,眼睛雪亮。

果然是嫌我烦了吗。我禁不住笑了起来,看到他的唇边划过转瞬即逝的浅笑,正色对我说:“看着路啊,笨蛋。”

我呆了一下,这个称号……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了。

他说出口的时候却还是那么自然。

若是以前我说不定会跳脚,可现在我却高兴起来了,原来那段历史不只是我一个人记得,我一个人将它郑重地藏在心里。

至少佐助也记得。

我转过脸去,开始胡思乱想。不知道当年的我给他留下的是怎样的印象?

努力回忆了一下当时我的作为,虽然我很不想承认,“笨蛋”两个字大概是让他印象最深刻的形容词了。暗暗咬牙,我后悔自己当年为什么不表现得更英明神武一点。

我后悔当年为什么要和他针锋相对,即便问习题也要别别扭扭。

我好像错过了什么……具体是什么我也说不清。

“你在发什么呆?快要走过了。”车后座的佐助毫不容情地吐槽我。

“啊啊……”我感觉丢了面子地叫。

上了大学以后还要被他看成笨蛋吗?这可不行!

 

可今晚我在他面前实在显得笨拙,我想这一定是酒精的原因。

回家之后,我尾随他进了卫生间。“我要洗澡,出去。”佐助皱着眉。

我像任何一个试图借酒意耍无赖的男人一样,巴着门框憨笑:“看一下没什么了不起的嘛。”

而且我们都是男人啊?

佐助完全不吃我这套,把我往外赶,我脚下踉跄了一步,赶忙把两手搁在他腰后,揽住了他的身体。

“别介意啊,我只是……只是想看看你的伤。”

“擦伤而已,没什么严重的。”客厅的灯光让佐助眯起了眼睛,他冷淡地说。

“不让我看一眼我也不放心啊。”我这么说着,突然一个转身绕到了他身后,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另一只手撩起了他的T恤。

我是事后才发觉这个动作不太妥当,当时我只为他后背上明显的淤青和破皮后已干涸的血迹而倒吸了一口冷气。

一定很痛吧。

我有种想抚摸他的伤口的冲动,却又抑制住了自己。

“看够了没有?”佐助没好气地问。

“没……”我的回答戛然而止,因为我发现自己表现得简直像个流氓,佐助会怎样想我呢?

“你的后背不能沾水,擦一下身体就好,出来我给你上药。”为了挽回我在他心目中的形象,我急忙抛出这一句话。

 

佐助趴在枕头上,裸着后背。我拿沾了碘酒的棉签在他伤处涂抹,他低低地吸着气,肩背颤抖,让我觉得自己在上刑一般。

“佐助,我觉得你今晚要趴着睡觉了。”我说。

“看来是的。”他很快地回答,在我的棉签触碰到他破损皮肤的表面时,身体一个剧烈的弓起,随后像泄气的皮球一样缓缓地松懈下来,将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

完全没有戒备的样子。

我恶作剧似的朝他光洁的背脊上吹气,毫无察觉的佐助扭动了一下身体,又趴着不动了。像某种温顺的软体动物。

我偷笑了。虽然我也同情他,但是他这副样子实在让人想挑弄。

我丢掉棉签,趴到他身侧。

“你在想什么?”

“什么都没想。”片刻后从枕头里传出他闷闷的声音。

我歪了一下头,好让自己看到他的侧脸,但我只能看到他垂落在耳畔的漆黑头发,质地仿佛铁线一样硬。我又把脑袋挪近了一点,好让他刺刺的头发末端戳在我脸上,我趁机闻了一下他头发上洗发露的清爽味道。

身边躺着另外一个人的感觉意外地让我很安心。这种距离之下,仿佛什么秘密都可以坦诚交流。

“喂,佐助,你对我是怎么看的啊?”我很自然地就把这个疑问问出了口。

“一个笨蛋,一直以来都是。”佐助想都没想地给出了答复。

完全在意料之中,所以我一点也没沮丧。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佐助你啊,也一直傲慢看不起人——”我顿了下,想了想又说,“不过现在好多了。”

佐助“哼”了一声,没有反驳我。半晌我才听到他打破了沉默,用很低的声音说:“你现在也好多了。”

我不确定他是不是说的这句话,因为他脸埋在枕头里,语音有些模糊。

姑且就当他这么说好了。“所以我们现在是好朋友了,是不是?”我笑着说。

变聪明了一点的我,和不再那么高傲那么光芒四射的你,终于可以平等地站在一起了,是吗?

我的视线里,佐助刺猬一样毛发凌乱的脑袋动了一下,头发末梢痒痒地拂过我的脸。

“你在说什么啊,”他似乎把脸从枕头上抬起了一点,吐字也变得清晰了很多,他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困惑,“不是早就已经是朋友了吗,鸣人。”

我呆呆地注视他良久,这才开心地眯起眼睛回答他:“是啊……会把便当分给我吃的你,当然早就是我的朋友了。”

他是我的同桌,是我心里向往的人,是……我一直自卑不敢承认的好朋友。

 

眼中的世界从模糊的色块渐渐清晰,我从环着的胳膊里把脑袋抬起来。刚刚睡醒,还是昏沉沉的。面前摆着一大摞参考书,风把书页掀得哗啦哗啦响。

我揉了揉眼睛,扭头往外看,窗外有一大片浓绿的树荫,枝叶间漏进灿亮的阳光,那样明媚的色彩也晃花了我的眼。是个适宜睡觉的好天气,而且在无聊的数学课上又怎能控制自己不睡呢?

闻到了教室里弥漫的熟悉的便当香味,我发觉自己肚子饿了。原来一觉睡到了中午啊。

下意识地转头往右边看,那半边空空荡荡的,桌面上一样东西也没有。座位上也没有人。

看上去并不像主人暂时离开,很快就会回来的样子。

没有便当盒,没有摊开在桌上的习题集,桌肚里没有女生塞进去的粉红卡片,没有……佐助。

是啊,他两天前就转学走了。

我从自己的桌肚里掏出了一杯拉面,准备带去水房灌开水。

“又开始吃泡面了?”鹿丸朝我打招呼。

“泡面是我的最爱!”我笑着说。

虽然也有懒得做饭和省钱的缘故,我吃了十几年泡面还没吃腻,不能不说是因为喜爱。

穿过走廊,在尽头右拐是水房,提供冷热水。我熟练地揭开塑封,倒进酱料,看着清亮的水流注入泡面桶里。

“又是泡面?难怪你个子长不高。”身后有一个声音在说,语气很欠揍。

我转过身去,穿白衬衫,挽着袖口的佐助朝我挑了一下眉,一只手抛着他刚才洗干净的番茄走开了。

这家伙!我对着他的背影忿忿,突然记起我的泡面。水已经漫出来了,我赶忙关阀门,还把指头烫了一下。

一路捧着面碗回去,走进教室的时候小樱惊讶地看着我说:“你怎么在吃这个?”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回答她。

“佐助不是每天带便当给你吃吗?你这家伙竟然不领情——”我听到她捏紧的拳头发出了咔咔的声响。

“你说什么啊!”我向教室的那一个角落张望,可影影绰绰地看不清,我心里生出一种非常怪异的感觉,不禁脱口而出,“佐助他已经转学了!”

我这时候才感觉到是哪里不对劲,佐助转走了,那我刚刚在水房看到的他是……

心脏砰砰地狂跳着,我茫然地环顾四周,难道是佐助回来了?我心里有个声音在说。

仿佛应和着我心底的疑问,教室里突然又涌进来好几个人。隔壁班的宁次在走进来的时候朝我点了下头:“听说佐助回来了?”小樱上前把在门边探头探脑的井野和香磷拦在了外面。

我愣在原地,难以相信,忽然一阵惊喜冲上头顶。

我忘记了自己还捧着面碗,飞跑到教室后面的那个座位边。

一颗心突地悬在半空不上不下,我生生顿住脚步,面汤泼在身上浑然不觉。

还是空空荡荡的座位。

没有便当盒,没有摊开在桌上的习题集,桌肚里没有女生塞进去的粉红卡片。

没有佐助,真的没有佐助。

我低下头,无声地抽泣起来,眼泪一滴滴地落在手里洒了一大半的泡面碗里。

心脏抽痛,胸腔像被抽干了空气一样缩紧着,我感到呼吸有些困难,耳边有个声音在叫“鸣人,鸣人”,由虚幻渐渐变为实体。我身体一震,应该是被推了一下,于是彻底醒了。

“做噩梦了吧,笨蛋。”佐助毫无同情心地说。他上身没穿,露出被白皙肌肤包裹的匀称身体,双臂支撑着自己在瞪眼看着我。

我只能看着他的脸傻笑。

“睡着得真快,困了回你房间睡。”

我转了转眼珠,本来想耍赖,半晌却说:“我饿了,我想吃泡面。”

“又是泡面?难怪你总是这么笨。”佐助白了我一眼,对我无可奈何地补充道,“冰箱里有鸡蛋和蔬菜,自己加。”

我一骨碌地坐起来,恶意地拍了一下他赤裸的后背,笑着去厨房煮泡面了。

 

“你要去哪?”佐助站在门边,双臂环在了胸前。

第二天我把佐助接回家,没换鞋子又转身出门,并且告诉他不用等我吃晚饭了。

“找了一份家教的工作,就在这附近,大概八点钟就能回来了吧。”他质问的目光让我觉得有些好笑。

“你缺钱?”佐助目光炯炯地看着我。

“哈哈,只是被熟人委托而已。”我心虚地回答,为了避免被他看出什么来,急忙叫一声“我走了,佐助!”然后朝他摆摆手跑下楼梯。

跑到楼下的时候手机响了,我掏出来接听,电话那头是佐助显得有些低沉的声音。

“一周去几次?是每天吗?”

“每周三次而已。”我无声地笑了笑,仿佛能看到他关切地皱着眉头的样子。

那边开始了沉默,我只能举着手机老老实实地等着。

“回来的时候带一罐味噌。还有……”他顿了一下,低声说道,“路上小心。”

电话挂了。

我把手机塞回兜里,突然间心情变得很好。

 

几天之后,佐助第二次在牛郎店见到我,他好像也不是很惊讶。但是他很生气。

“立刻从我眼前消失。”他一字一顿地说。

“这可不行!”我笑嘻嘻地说,“我是不会走的,佐助。”

“你想我回去揍你?”佐助的语气让我觉得他不只是在假意威胁。

他微微眯眼,目露凶光。他的面容本身带有一种清冷的气质,不是满面春风的类型,一生气就更显得凌厉了,说不定会吓哭小孩。

可我是绝不会被他吓倒的。

“你前天又喝醉了,”我换了副严肃的脸色跟他说,“回家后难受了一夜,害我也一晚没睡,听你讲胡话。除非你保证以后不再这样了,否则我还是要来。”

“我保证。”

这句话飞快地从他嘴边溜了出来,佐助看着我,眼也不眨地说。

“喂,认真一点好不好!”我觉得自己的人权受到了侵犯,气得捶着桌子说,“告诉我实话,你真的能保证?——你当真?”

佐助果然沉默了下去。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的心沉到了底,喉咙里发出干涩的声响,我看着他苦笑起来。

宇智波佐助,他是个最不爱惜自己的人。

 

气氛有点僵。“好了,不说这个了!”我主动结束了话题,向侍者要了两杯橙汁,还要了上次的那种香槟。

佐助低着头生闷气,对面前的橙汁看也不看。难道我就不生气吗,我比他自己还要在意他的身体,可我却无能为力。我一声不出地大口大口吸着橙汁,样子大概很不雅观。杯子很快见了底,我偷瞄佐助一眼,看他还是不搭理我,索性把他面前的橙汁杯也拿了过来,咕嘟咕嘟全部喝掉。

这样一来好像有点饱的感觉了,我打了个嗝。

“笨蛋。”我似乎听到了佐助这么说,被外面的嘈杂所掩盖。我盯着他紧抿着的唇疑心刚刚那是幻听。

“我是个笨蛋,但我也知道热爱生命。”我眼望着手边剔透的空杯子,故意大声一点说给他听。

如果我的话是一颗小石子,砸到湖面上总会有涟漪荡开。但佐助像冰封多年的湖,这块小石子砸上去就在结实的冰面上滚了两滚,连内里都没触碰到。

他眼皮都没抬一下。

我猜想今天在牛郎店里他都不会再跟我说一句话了。

外面本来已经喧闹了一会儿了,我才发觉有点不寻常,起身去凑热闹。

从幽暗的大厅走到灯火辉煌的门厅里,顿觉刺眼。我捂了下眼睛再放开,眼前赫然是好大一座香槟山,浅黄色液体自高处汩汩流下,灯光在堆成塔形的玻璃杯中反复折射,那种光亮和气味令人感到昏眩。

看样子是香槟山的指名人的牛郎在含着笑,矜持地喝着杯子里的酒,不忘记给身旁的贵妇人抛去暧昧的眼神。飘满酒精的空气亦让人感到热辣。

这就是高级牛郎的做派吗?完全想象不出这个样子的佐助。

我留意到那个人杯中根本未喝完的酒,和他腕上一看就知极为名贵的手表。我并不是财迷,可佐助很缺钱,如果他能升职的话想必日子会好过很多。

我退出人群,转身往回走。

香槟山,香槟山……我想。

幽暗中那个晶亮的庞然大物的影子在我眼前缭绕着。

“干什么去了?”出乎意料地,座位上的佐助开口问我。

“哦,没什么,只是看热闹。”我带着莫测的笑容回答他。我就是要隐瞒他,就是要让他猜疑,就是要惹他生气。他既然从来不听我的劝告,我也可以按自己的心意行事。


从牛郎店回去以后,佐助足足两天没和我说话。

冷战的模式是这样的:佐助他照常做饭,但是从来不喊我来吃。如果我在饭前看电视入了迷,坐回餐桌边的时候座位上会有一份食物,而佐助的位子上是空了的碗碟。洗碗是由我来做的。

男人间的友谊演变到这个地步是有些奇怪。

不过这也不能全怪我。谁叫佐助那么别扭,而我倔起来也很厉害。

打破这尴尬的沉默的是第三天我去牛郎店接佐助时,他递给我的纸条。

“今天要去超市。”纸条上这么写。

“你这混蛋!”我失笑出声,一拳砸在他肩上。

有没有搞错,要一直像两个哑巴那样相处下去吗?

“哼。”佐助的唇边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我很自然地将一条胳膊绕过他的脖颈,搭着他的肩,另一只手推着自行车,两个人就这样并肩地往前走了。

在一瞬间我们和好如初,也许变得更亲密了一点。

那天我推着车,我们俩步行到的超市,带着买回来的食材又散步一般地回到了家,用了平时双倍的时间。

这是第一次,但不是我们最后一次冷战。后来我才意识到,这种相处模式说明那时候我们两个都很幼稚。

 

“同学聚会?”

“嗯,因为大家好久没见面了呀,你如果那天有空……”电话那端的声音温婉柔和,一派淑女风范,如果不是她自报家门我还真想不到是小樱。

“我当然有空!”对这种事我向来是情绪高涨的。

“那就好。”小樱敷衍地笑了两声,表达了一下欣喜之情。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这次聚会你联系上了那些人?去的都有谁?”

“啊,有不少人,鹿丸丁次雏田牙他们都会来,还有隔壁班的井野和宁次。”

那边很顺畅地报出了一串名字,果不其然——我在沙发上歪了一下身体,透过门看到在厨房里准备晚饭的佐助的背影,那背影显得很纤细——他们果真没有联系上他。

回想起那天我撞见佐助时的情形,突然觉得我很幸运。

有种小小的优越感浮了上来,我依稀觉得不该提起,但又像个得意于自己私藏的小孩,忍不住要和人炫耀,脱口就说:“我能联系上佐助。”

“佐助?你说佐助?他在哪?”那边叫得震天响,声调里溢出满满的惊喜,立刻就恢复了她高中时期的本性。我把手机拿开一点,痛苦地揉了揉耳朵。

我能理解她这时的心情,完全能。

“我来通知他好了。”我说。

“……多谢了,鸣人!”小樱沉默了一会儿,非常真诚地说,令我不禁产生了些许歉疚。

我刚才其实在后悔了……井野宁次还有小樱,有他们三个在,佐助去那里总不太妙的样子。

挂了电话,朝着厨房里忙碌的佐助的背影做了个鬼脸,他刚刚在毫无察觉中被我“出卖”了。回想起当年小樱他们看着佐助时发亮的双眼我觉得这不啻于送羊进狼口。

佐助推开玻璃拉门,端着餐盘出来了,我迎了上去,接过他手里的盘子,看样子他没有感觉到半点异常。他解下了围裙,坐到餐桌边去。

“有话想说吗,鸣人?”佐助吃着饭团,这样问我。

显得不太自然了吗。“啊,小樱要筹备同学聚会,就在这个周末,你去不去?”我牢牢盯住他的脸。

“小樱?”佐助吃饭团的动作顿了顿,眉头皱了一下又松开,似乎在回忆这个名字。

这个表情让我可耻地欣慰了。

“不去。”他简洁地回答。

意料之内。

“去见见老同学也好?小樱他们似乎很想见你呢。”出于对允诺的责任感我又问了一遍。

“没兴趣。”佐助脸色冷淡,抛下这一句后又低头专心地吃起来了。

我抓起一个饭团直接塞进嘴里,把腮帮子撑得鼓鼓的,防止自己因窃笑而脸部扭曲。

我真是……太自私了。

 

半夜里大睁着双眼的我没有丝毫睡意。

我裹着被子,半天翻一个身,仿佛一块烤肉,烤熟了一面之后再翻个个儿。

让我不停东想西想以至于睡不着的原因在于佐助。有关他的一切都让我着迷地揣想,偶然开了个头就一发不可收拾。

到今天我才发觉,佐助的交际圈子竟然只有我一个人。

他平时从来没有什么约会,每天回到家就是做家务看电视吃饭睡觉,跟家人似乎也没有来往。我依稀记得他有个哥哥,他的父亲来学校开过家长会——他跟家人闹翻了吗?

我是他唯一的朋友,这让我既觉得非常欣慰,又会为这自私的情绪而感到内疚。我对他还有一种特殊的同病相怜般的心情,因为父母双亡的我,人际上也是一块短板,高中以前连朋友两个字怎么写都不知道呢。

被提供纸笔要求写出对自己最重要的人的名单,我们是不是都会不假思索地列上彼此。

被子拱成一团被我抱在怀里,我仰卧在床上,凝视着从窗口泻入的清澈月光。

那样轻易地生起了温柔的心情。

我和佐助像两个不怎么合群的家伙为了互相安慰而抱着团。而我是更加习惯于孤独的那个,我想我有责任……陪着他。

蕴藏着过剩精力的身体因为躺得太久而倦懒起来,而大脑却一直运转不休。我突然觉得躺不住了,我想做点什么,于是我就从床上一跃而起,蹬上拖鞋。

我的脚牵着我走进了客厅,没有开灯,黑暗中能隐约听见他舒缓的呼吸声。我知道他在睡。

小心翼翼地摸索着,眼睛很快适应了光线,我在朦胧中挪到了他的床前。我站在那里,偷偷摸摸的,不敢大动,不敢大口呼吸。

我不知道我到底想干什么。也许我只想看一眼他……

佐助是床上静默的黑影,我看不清他的脸,便缓缓地俯下身体去。

这样黯淡的光线下,我不敢说我是不是辨认出了他的眉眼,挺拔的鼻梁和紧抿着的嘴唇,这一切都像是我在脑子里勾画出来的那样,像黑白的钢笔画。

我眼也不眨地盯着他看,呼吸停顿,如水般温柔的情绪充溢了我的胸膛。他在这里,他在离我最近的地方。这让我满怀幸福,有那么一刻我觉得我会与全世界的人做朋友。

就算在他的额头上留下轻轻一吻在此刻也是顺理成章。但我并没有这么做。又看了一会儿,抬脚悄声地回了房间。

在大半夜跑到别人床头偷窥……我对自己笑了笑,心想假如佐助问起我一定说这是梦游。

不过他永远不会知道的。这精神病人一般的行为,我可不想让他笑话我。

 

第二天早上佐助神色如常,在吃早饭时也未提及半夜看到床头不明鬼魂的事情。

我舒了口气,但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我说我说,佐助你不把你的状况告诉我吗?”

我咽下最后一口面包,放下杯子,双手搁在桌面上,挺直了腰做出一副郑重的样子,担心气氛僵硬最后还是用上了轻快的语调。

“什么?”佐助把眼皮抬起来看我,莫名地问。

“你为什么不联系家人,你家欠的那笔债是怎么回事,你对未来的打算……”我一口气说着这些早就想好的话,“总之,我想知道你的一切!”

佐助惊愕的目光让我产生了表演欲类似的东西,我一拍桌子,涨红着脸,激昂地说出了最后一句话,简直像在对他表白。

“什……么……”佐助回过神来,我看到他眼底在慢慢结冰,“这些事情你不用知道。”

“我需要知道!”我站起来朝坐着的他俯下身体,夺走他手中的牛奶杯,双臂撑在桌面上居高临下地瞪着他的眼睛,“你不当我是朋友吗?”

话问出口我就后悔了,因为佐助不是会给人面子的家伙,如果他真的说出口我该……

出乎我的意料佐助沉默了一下,然后避开我的眼睛低声说:“我们当然是朋友了。”

第二次得到他的亲口确认,我高兴得眼角湿,可我很快想起来自己的任务还没有完成。

“既然是朋友,你就该把自己的事都告诉我啊!”我说。

“就算是朋友,你也不用知道我的私事吧?”佐助皱着眉头怀疑地问。

“不是私事!你的事对我来说很重要!”我又朝他逼近了一点,气势汹汹地说。他的松动给我力量,他的抵抗也给我力量,我是不会罢休的!我要知道他的一切,我要为他分担他现在所承受的东西。

我注视着他闪烁着犹疑的黑色双眸,我想我对他有……征服欲。

“你真的要知道吗?”

“当然当然!”

……

又是一番无营养的对话,我终于从佐助口中知道了他转学后宇智波家发生的事。

他家的私车与卡车相撞,肇事司机逃逸。宇智波夫妇当场死亡,佐助的哥哥鼬在危重病房住了半年,一次感染后没能抢救过来……宇智波的家境只是中等,为了担负鼬的治疗费用欠下了亲朋的一大笔债,佐助还在窘迫之下借了有黑社会关系的高利贷。

“所以你现在拼命地挣钱……”对这样惨痛的现实我想不出什么安慰他的话,黯然地说着,“对不起,让你想起这种事。”

我本以为他只是离家出走了……

“没关系,”佐助低着头,声音很冷静,“已经过去很久了。”

我探出一只手抚在他背上,身体倾下仿佛半抱的姿势。

我希望自己能让他好过点,我希望他能感受到我的诚心。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会帮你的。”我在他耳畔轻声说。

 

我又在网上投出了许多份简历,很快地接下了第三份工作。

当我在大太阳底下的街巷与高楼间穿梭,将一份份快递包裹送入户主手中时,秉持着“这是在帮助佐助”的信念的我,觉得从毛孔淌出的每一滴汗里都充满了幸福。

这么说有点矫情,但我的确是在精神百倍地工作着,做家教的那家父母称赞我、付我额外的薪水,第一份工作的老板也终于答应给我写一份完美的推荐信。

我相信凭着我的努力,我们的生活都将向好的地方发展。

当然我对佐助隐瞒了新工作的事情,只告诉他最近老板要求加班。

“以后你不用来接我下班了吧,”佐助并未怀疑,只是说,“反正不远,我能走回来的。”

“那可不行!”就算工作再忙我也不愿放弃接送他的这种权利,“我可不能让你醉倒在街头。”

见我提他的糗事佐助明显地僵了一下:“那只是偶然罢了。”

“哎呀,总之还是让我接你吧!”

“不用。”

“我还是会在门口等你的!”

“别多管闲事了。”佐助看着我的眼睛,平静地说,我突然感到他是认真的。

面对这样的他我也只有认输。

“好吧,随便……你了。”

 

事实上我当然不会就这么认输,我只是……换了种方式出现。

比如推着自行车站在对街的树荫里,等佐助走到面前的时候突然窜出来吓他一跳……

脑中的这个场景让我不自禁地微笑起来,我伸长脖子朝对面张望着。

“晓”的店门里人来人往,那么多陌生人从视线中经过容易让人产生倦怠,但我确信自己是不会漏掉佐助的。

瞧,他这不是出来了吗?白衬衫加深色长裤,有点儿学生气,我喜欢他这个样子。

等等……我突然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那个和佐助并肩走的银发男人是谁?他的年纪足以做佐助的叔父了。他扭头朝佐助说了一句什么,然后自顾自地笑起来。

他们走远一点的时候,我清楚地看到了那个男人他……牵住了佐助的手。

我愣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走进了附近的停车场。

等我推着自行车奔过去时,只看到那辆银色轿车车门前一闪而过的佐助的身影。

他钻了进去,然后轿车开走了。

我追之不及。

 

那天佐助没有回来。

一开始给自己心理暗示他只是加班晚点的我,终于不得不正视这个事实。我每一秒都比前一秒更为慌乱,更不知所措,以至于从坐在沙发上不安地瞟向窗外,进展到站起来在屋子里大步地走来走去,一手举着手机,隔个几秒钟就拨一次他的电话。

最初的两次被人按掉,而后全都是对方已关机的提示声。

焦躁到极点的时候我将手机往沙发上一扔,整个人像块岩石一样往沙发上重重落了下去,尔后双臂摊开躺在那里,我想我的眼睛一定是红的,里面没有了半点生气。

佐助他不见了。不是去旅行或者赴同学会这样的不见,而是……我甚至能想象出他们在干什么,这让我怒火中烧,却又心如死灰。

一定是这样。那个男人看上去很富有,佐助已经不需要我的帮助了。

前两天我预支了薪水,加上之前的存款,终于凑足了开一次香槟山的钱。我本想带着这笔钱去佐助那里给他捧一次场……原来已经用不着了,再也用不着了。

我狂乱地思索着,在一片死寂中,暮色从窗外进入,房间渐渐陷入黑暗之中。

我想不到要去开灯,就这么躺在什么都看不清的黑暗里,觉得自己唯一活着的大脑也渐渐变得混沌,变成空白一片。

佐助他走了。

我的魂也丢掉了。

不知是什么时候我突然听到附近有东西发出了声音,回过神来,这才发觉那是我的手机铃。

发出白光的手机屏幕上闪烁着的是……佐助的名字。

我简直不敢相信他还会打电话回来,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我用颤抖的手按下了接听键。

“喂,佐助?”

也许对方从声音里听出了我情绪不对,那边沉默了一下。

我听到背景里的车流声,立刻就看到了那幅画面。佐助他置身于喧闹的街头,旁边站着那个银发男人,牵着他的手,昏黄色的路灯光洒在他们的身上……

“鸣人,我今晚不回来了。”佐助的声音很沉静。我早就猜到了他要说的话,被不幸料中心中一阵酸楚,几乎要对他产生怨恨,但他紧接着又说了一句:“你别担心。”

他这是什么意思?

“佐……”

电话蓦地断了,只余下两声嘟嘟。

我把手机丢开,颓然地坐回沙发。他要我别担心吗?

我是不担心你的人身安全,我不担心你醉酒找不回家,但我怎能不担心你——

你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夜不归宿?

那一晚我根本没睡,就在沙发上坐了一夜,第二天也没去上班。我从来没这样失魂落魄过。

后来我似乎昏昏沉沉地睡了一会儿,佐助是下午回来的,那时我已经醒了。

“你没去上班?”他推开门进来,手里捏着钥匙,惊讶地问我。

“这不重要。”我站起来,直视着他,预备着一场战役。

佐助站住了,他似乎也有了什么预感。

“昨天我在‘晓’的门外看见了,”我用硬邦邦的声音问,“那个男人是谁?”印象中我从没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

“我的一个客户。”佐助应对的态度很坦然,“那只是工作。”

他用深潭般平静的漆黑眸子看着我。

“你和他干了什么?你都没回家!”我陡然提高了声调,他让我沮丧失落了一整天,这时候我又首先失控,我对他……真的毫无办法么!

“去吃了饭,看了场演唱会,”佐助的态度不像是说谎,或者他是个最一流的撒谎家,眼睛都没眨一下,“别的什么都没干。”

他好像已经猜到了我心中担心的是什么,有意要解释给我听,可我一时之间又哪里听得下去。

“你以为这样就能安慰到我吗!”我吼道,眼眶湿湿的,“跟一个男人出去本来就不正常吧!你是GAY吗?”

我在烦乱中口不择言,见到佐助的反应立刻就有些后悔了。

他扬了扬眉毛,盯着我的眼睛,慢慢地,用非常冷淡的语气说:“对,我是。那又怎样?”

说最后一句的时候微微仰着下巴看我,是挑衅的姿态。

我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仿佛有什么东西现在才得以了解,他如此坦然的承认让我胸中的什么壁垒碎裂了。

我好像……发现了一个崭新的世界。

 

我走过去,抱住他的腰,吻了他。

“没什么。”我从他的唇上退开,朝他笑了一下。
“我好像……也是呢。”

 

佐助没有拒绝我,但他也没有明白地接受我的表白。

他将钥匙放进口袋里,绕过我向厨房走去。

“我去做晚饭。”

我追在他身后,突然发现他后耳根那边发红了。

 

第二天我们在吃早饭的时候彻底达成了和解。

“那是我重要的客户,”佐助嚼着三明治,专注地看着某处虚空说,“但是昨晚我跟他说明白了,他说他不会再来找我。”

“是吗?”我说。

佐助转过目光来看着我。

“我其实……已经不介意了。”我挤出一个笑容说。

佐助眨了一下眼:“你撒谎。”

……

“啊啊混蛋!”我一下子扑过去抱住他,狠狠地在他散发着煎蛋香味的嘴唇上咬了一口,桌面上的杯子盘子哐哐当当掉了一地。

我当然不介意了!从这一吻开始,我们的关系就已悄然发生了质变……

 

佐助终于升职了,我还没来得及用上准备给他开香槟山的那笔钱。我把存着这笔钱的信用卡交到佐助的手上,这是我们的第一笔存款,后来成为了我们买的那套小居室的首付的一部分。

那时我凭着第一份工作的老板给我写的推荐信找到了好工作,我们还清了佐助的债务,搬进了产权证上写着我们两个的名字的小公寓里,那是真正属于我们两个的房子。

好日子这才开始。

 

Fin.


略暗黑向番外

院方的催缴通知口吻越来越严厉了,我们可能很快就要被医院扫地出门。

我已借了所有能借到的钱,却依然有很大的一笔缺漏。

病床上的哥哥时而清醒,昏迷的时候占大多数。在他清醒的时候他会注视着我,虽然说不出话但我能感觉到那目光中的所有温柔,在他面前我会尽力表现得轻松。

他无法替我分担,所有的重担都落在了我的肩上。

我一直是个遵从规则的人,但那时候的我突然发现,当自己被逼到心里那条底线时,去偷、去抢、去行凶,我什么都可以做。

我找上了学长药师兜,要他带我去见他背后的黑社会。

……那是噩梦一般的经历。

第二天傍晚我才带着借到的两百万日元的高利贷赶到医院,补齐了鼬医疗费的欠款。

我舒了口气,可鼬的情形在几天里突然恶化,接连被送进抢救室好几次。

仅仅五天后他就离开了我。我低着头在他原先的病房收拾东西,这时候我听到了护士们谈论的真相。

在我消失的那一天半里,原来他们已给鼬停了药,关闭了大部分仪器。

那天是我最后一次掉眼泪。

办完了哥哥的丧礼,黑社会的人找上门来,建议我去歌舞伎町找一份牛郎的工作。

我没有理由拒绝。哥哥的死让我心中充满了撕碎一切,破坏一切的渴望,可我又知道最应该撕碎的就是我自己,因此我放任酒精毁坏我的身体,半醉在马路上走着的时候夜风仿佛在我身体的窟窿里尖啸。

这时候我遇见了高中同学漩涡鸣人。

记忆里并不出色的他,却已拥有了充满生机的前程。他大步地在自己光明的路上往前走,而我却在黑暗里不停地向下堕落……

我发自内心地妒忌着他。

为了节省开支我答应搬过去跟他一起住。鸣人比当年沉稳了不少,也许已经不是那个跟我莫名地闹别扭的白痴了。

他看着我的眼神似乎很……温柔。

我渐渐才感觉到他对我的不同寻常。他会为我宿醉发脾气,在我难受的时候照看我,并且傻呼呼地跑去用自己的存款捧我,还为此多打了一份工。

他不知道我一个月的薪水只够还清高利贷的利息。

纵然是徒劳,他在某些地方也许确实地打动了我。

这不是爱,或许是感激和依赖。我原本以为自己可以独自生活,但是他的出现让我感到了自己内心的依赖情绪,我需要这个人的存在,我想我可以试试,试试和他一起生活。

鸣人是一个意外的惊喜,他让我发觉自己被那场车祸搅得一团糟的生活在慢慢回到正常的轨道。

在我的太阳陨落之后,鸣人这个另外的光源将我的黑夜照亮得近于白昼。

可是再怎样明亮的黑夜终究是黑夜。也许我和他终将走向两条路,但那之前,我想尝试。

他给了我尝试改变的动力。

某一天这个白痴甚至在半夜跑到我床头。我睡得很警醒,立刻就感觉到了他的呼吸。这种在黑暗中被窥视的感觉,让我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当年在黑社会地盘上的那场噩梦,这差点令我惊叫着坐起来,但我生生抑制住了这股冲动。

那呼吸声很轻柔,渐渐移近我的脸。苦苦压抑着惊惶的我,突然间感觉到自己心境的变化,轻松的因子在身体里扩散开来。我知道是他,是他在这里,我就不用害怕。我的呼吸重新变得舒缓,我想我总有一天会接纳他的。

那一阵子卡卡西经常来牛郎店关照我的工作,除了酒水费,每次的小费都有我一个月薪水那么多。

最后一次他告诉我后天就要回大阪接任家族企业了,问我要不要跟他出去开房。这是他唯一一次提这种要求。

我跟着他走了。

三百万,够不够?我帮你还清那笔欠款。你愿意拿这个交换吗,佐助?在上床前他说。

可以。我平静地说,这是工作。

牛郎的工作里似乎没有这一条。

我的工作里,有。我咬着牙缓缓说。

在鼬去世之前我触及的那条底线,此刻又出现在了我的面前。不同的是这次是为了返回旧有的生活,不再继续堕落。

两者的代价同样都很巨大,我明白的。

卡卡西凑过来解我的衣服,我闭上眼睛任由他的动作,可是当年的那桩事又如阴魂不散,反映在我剧烈颤抖的躯体上,我怕得厉害,几乎抑制不住自己低低的哭叫声。

卡卡西突然停止了手底的动作,我感觉到他自身后抱住了我。

别怕。他说,我突然间不想再勉强你了。

什么都不用做,陪我睡一晚,好吗?钱我还是会给你,好让你……他笑了,双眼弯弯:让你能一辈子记住我的名字。

谢谢你。

多么硬邦邦的感谢啊,他轻快地说。

我知道,但那是宇智波家的感谢方式。

他真的抱着我,安安分分地睡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回家面对鸣人的质问,我知道他为此很担心。

我告诉他的是实情,但也隐瞒了其中的一部分。

我不屑于撒谎,但是他对我来说和其他人不同。

我知道我很自私。

我自私地想在他照亮的白昼般的黑夜里走下去,也许我终究能走到真正的白天。

我想尝试着和他过共同的生活。

就算开始不是爱,到了最后……他也许能真的改变我。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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